文 l 奚同发

黄皮子哪儿去了？好多酒厂都通过各种方式在找他。苦于无果，又不便于报警，大家很是着急。这次黄皮子的隐遁够神秘的，据说前天晚上，他还接了几家酒厂的电话，答应去做它们的顾问。说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了，手机再打已是空号了。许多酒厂立刻建立同盟，一旦谁家查到黄皮子的下落，必火速相互转告。

"黄皮子"是绰号，而且是以前人们叫的，现在他的大名叫黄冠军。其实，这才是他的原名，也寄托了他爹当年对儿子未来的美好期望。因为他自小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头，且块儿头大。他爹觉得儿子将来打个球或学个体育项目，弄个冠军当当，也不错。这样，他就是冠军的爹了。遗憾的是，他爹在他上初中二年级时一命呜呼，他娘走得比他爹还早……他只好带着小妹生活，自知自己学上得不咋地，就咬着牙想法子让妹妹好好念书。

他给我讲过，他第一次喝酒是因为饿，一喝酒，就睡了，便不知道饿了。据说，在工地上，人们闲了没事喝酒，他觉得无聊，喝酒那是他儿时的事。有工友很不爱听他这么说，要跟他拼酒。黄皮子果真三年不鸣，一鸣惊人，把十几个人都喝趴下了。就连隔壁临建屋的工友也看不下去，次日加入战斗，结果不用复述。黄皮子的冠军地位妥妥的。几次决斗下来，有点独孤求败的感觉，没了朋友、没了酒友，一顿饭不喝酒浑身刺痒。于是，工资都换了酒，虽然不喝什么贵重的酒，也因酒而一贫如洗。加上喝了酒没法正常出工，工作自然丢了。

又据说有段时间，他是坐在饭店里，等着别人没喝完的酒瓶底……

再据说，有次在他刚溜进一个包间时，屋里的灯突然亮了，然后是集体鼓掌，听到有人说："你竟然也来晚了，我们都喝了这么多，你先自罚三杯。"不容分说，他面前来了三杯酒。虽然有点不知所措，但酒至眼前，先喝再说。嗖嗖嗖，三杯下肚，舒坦。此时，只听其中一人道："你来晚了赶紧打一圈吧，给每人碰三杯！"大家又是鼓掌。他手上立刻塞进一个酒壶。这，这，这……既然不容置辩，便接了壶，一一碰杯。待最后，他极具创意地回到桌中间那位长者身边说："领导，刚是从您这儿开始的，现在我再敬您一杯，算是画了个圆。敬您之前，我再喝三杯，先干为敬！"领导笑道："今天表现不错，我知道你那边还有两桌呢，快去吧，不用在这儿折腾了。"他一听，笑着退出。

这是什么情况？黄皮子虽然没想明白，但自那以后，就不再喝桌上的"残酒"了。只见他不断地穿梭于各大酒店的走廊或大厅，通过"火力侦察"，然后果断进入某个包间，开始这种"来晚了对不起自罚三杯，而后再跟大家碰三杯，最后再敬主宾三杯"的模式，当然真正的收尾是，让大家吃好喝好，自己还要去隔壁招呼一下便脱身而去……

如果穿帮演砸了呢？他便灵机一动解释是走错屋了。

黄皮子的经历很复杂，还据说因为这种走错屋，他曾被某政府接待办或某企业聘去当陪酒员，但随着政府禁酒令越发严格，他多次失业。当沦落为某酒厂的营销员时，他曾自鸣得意地说，营销不营销不是事，关键是有酒喝。谁喝到我这境界？境界是什么？他挂嘴边的是那次偶然看到国学大师王国维的箴言三句："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。""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""众里寻他千百度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，灯火阑珊处。"

到底他是不是见了别人就把对方的"酒瓶"分成三种境界中的某一阶段或根本没入围，这种说法不得而知。另外，他是否像传说中的进了包间左三杯、右三杯、前三杯、后三杯，曲里拐弯再三杯，更没法求证。因为从他外出打工后，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。

当然，还有传说黄皮子后来被某酒厂招录，因为他的嗅觉及味觉超常。嗅一下高粱的质地，即可精准告知你，这样的高粱几斤可以酿出多少酒。所以，有段时间他天南海北跟着别人收高粱。另外，对酒质的判断，他一闻一咂，便知用了哪些原料。比如，一家北方酒厂的酒里加有香蕉，也被他一语道破。更厉害的是，他会勾兑酒，完全凭自己的味觉和手感，常常勾兑出令人绝口称赞的美酒。传说，他曾把国内十多家名酒和四十多家小酒厂的酒，再加上百十家山寨版的酒来了一次大烩，美其名曰为"㺯魂三刀"，也就是说，一口香，两口飘，三口眼前出现蜃境，恰与那三种境界完美映照。谁来三杯，魂魄就会被玩得找不着北。据说此命名借鉴于"蜜三刀"，为何用玩或戏之意的古字"㺯"，就不得而知了。为此，央视《探索发现》栏目曾约他现场表演，为了证明一切的真实性，他同意了，但要求对方不能录像和播出。可是，也因为"㺯魂三刀"，各大酒厂都急于搞到配方，他的生命一度受到威胁….

是，是，是，有点玄了。传说嘛，肯定是越传越玄乎。不过，可以肯定的是，黄皮子确有其人，作为跟他一起长大的我，只能说到这一点了。他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个正常人。我再三强调，有关他的酒事，我不知道。我不喝酒，没有参加过任何与他有关的任何酒事。但是，王国维的境界说，我倒是听他说过，只不过谈的是人生，不是酒。

作品发表于《小说月刊》2023.01

↓《微型小说月报》2023年第3期转载

↓《微型小说选刊》2023年第7期转载